證券時報網
王小偉
2025-03-20 13:38
當前整個光伏行業進入全力限產限價“自救”狀態，不少企業開始響應“自律減產”的號召，主動減少新項目開工，但仍有企業逆市加碼擴產，這一現象背后的原因錯綜復雜。業內人士認為，當前行業陷入“內卷”困境的核心問題在于創新不足及存量博弈，應引導企業轉變競爭模式，從爭奪存量轉向創造增量，通過技術創新和出海兩條路徑走出“內卷”。
“國內國外兩頭‘卷’，辛苦到頭不掙錢。”在近期由中國光伏行業協會主辦的“光伏行業2024年發展回顧與2025年形勢展望研討會”上，有嘉賓如此概括光伏產業現狀。近年來，我國光伏制造業發展迅速，但供需失衡、內卷式競爭等問題也日益凸顯。在多重壓力下，光伏產業自去年12月開啟自律減產計劃，從供給端控制行業產出。期貨日報記者留意到，2025年伊始，光伏行業又開始了新一輪的逆勢擴產現象，與全力限產限價的“行業自救”形成鮮明反差。在2024年出現嚴重虧損的困境下，為何仍有企業逆市加碼擴產？這一現象備受市場關注。
新項目不斷落地
當前，整個光伏行業進入全力限產限價“自救”狀態，不少企業開始響應“自律減產”的號召，主動減少新項目開工。近日，通威股份在接受記者采訪時明確表示，目前公司現金儲備充足，2025年暫無大型項目開工計劃，預計今年主要資本開支為部分存量項目的尾款支付。
盡管限產已成為行業主基調，但一些企業產能擴張的步伐依然沒有停下來。據期貨日報記者不完全統計，2025年1—2月，光伏全產業鏈就有31個項目進行公示、簽約、開工、建設等，總規模近200GW，總投資額近900億元。
整體來看，這些公示項目背后，既有行業龍頭企業的身影，也有各類中小廠商的足跡，項目覆蓋產業鏈各環節，其中不乏投資規模高達10億元的項目。比如，1月21日，內蒙古包頭市生態環境局披露了包頭阿特斯5GW半月硅棒項目和包頭晶澳碳素科技有限公司石墨熱場加工項目的環境影響評價文件。其中，包頭阿特斯5GW半月硅棒項目屬于新建項目，項目總投資10061萬元。
此外，一些項目落地也是配合地方政府招商引資、加快地方產業轉型的需要。比如，1月1日，江蘇阜寧縣舉行協鑫新型硅材料應用產業基地項目開工儀式，項目總投資20億元。阜寧縣委副書記、縣長許根林在開工儀式致辭中表示，協鑫新型硅材料應用產業基地項目是協鑫集團擴大在阜投資規模，助力阜寧加快產業轉型升級的又一豐碩成果。
從項目特征來看，這些項目多聚焦于新技術、新業務。比如，1月5日，河南省襄城縣舉行平煤隆基BC電池技改項目開工儀式，總投資12.3億元，對原有的7條生產線進行技術升級改造，新增動力系統等輔助設備，設計年產能4.72GW。從環節來看，還有一些圍繞一體化產業“補鏈”而進行的擴張，比如，今年1月，TCL中環旗下環晟10GW高效太陽能組件智慧工廠一期項目在內蒙古呼和浩特市舉行產品量產下線儀式，旨在完善其從硅片到組件的全產業鏈布局，提高抗風險能力，降低生產成本，增強市場競爭力。
從發展階段來看，這些項目大多已步入環評或備案獲批、開工甚至設備入場及投產階段。比如，上述TCL中環旗下環晟10GW高效太陽能組件項目總投資45.66億元，其中一期5GW項目于2024年8月份設備陸續進場調試。有相關人員表示，這個項目早在2024年就開始規劃，盡管市場環境有所變化，但項目的推進并未受到影響。
從實際情況來看，這些項目中，新簽約的只有四個。“雖然這些項目大多已推進了一段時間，屬于以往擴張的慣性影響，但從行業影響來看，依然是在增加行業產能。”一位光伏行業資深人士告訴記者，盡管這些開工的項目都是以往的項目，但帶來的影響是一樣的，都會增加行業的供應壓力。
從過往情況來看，2024年，我國光伏產業延續高速增長態勢，目前光伏產業基本處于供需失衡態勢。根據中信建投研報，截至2024年年底，光伏主產業鏈硅料、硅片、電池片、組件的產能分別達到1447GW、1160GW、1193GW、1428GW，各環節產能供過于求基本在一倍以上。
在此背景下，光伏企業盈利空間被嚴重壓縮。據不完全統計，截至目前，已有33家光伏上市公司發布業績預告，其中大部分內容是營收減少、業績由盈轉虧，以及業績不及預期導致項目暫停、股權變更等。據中國光伏行業協會名譽理事長王勃華統計，在這33家企業里，所披露的業績預減和業績預虧的金額總和大約是400億元，大概相當于業績預增總和的10倍左右，行業虧損在擴大。
“過去對光伏行業做總結，總是非常樂觀的，但是今年不一樣了。”王勃華表示，預計2025年全球光伏裝機將繼續保持增長，但增速將會放緩，樂觀預測，2025年全球光伏新增裝機同比增長10%。
逆勢擴產是基于業務需要
在供需失衡、虧損加劇的情況下，為何產業企業還在逆勢擴產？記者了解到，核心原因還是基于企業的業務發展需要。在行業競爭加劇的情況下，很多企業都有完善一體化布局的需要。“光伏行業一體化策略包括供應鏈安全的保障、成本及運營效率優勢。”上述業內人士告訴記者，光伏行業垂直一體化是潮流，從長期發展來看，一體化產業布局更具競爭優勢。不過，由于光伏產能擴大的時間周期長，爬坡的時間長，所以需要提前安排好產能規劃才能不影響公司業務的正常發展。
更為重要的是，隨著產業不斷發展進步，市場結構也在不斷地發生轉變。中國光伏行業協會最新發布的《中國光伏產業發展路線圖》數據顯示，2024年，行業基本上完成了從N型到P型的快速迭代，2023年N/P型的占比中，P型占了七成，N型占了三成；2024年，N型占了七成、P型占了三成，預期未來N型的占比會不斷增加，相應的P型占比會不斷減少。“光伏產業尤其是技術的進展及變化，每年的更新都很快。”據中國光伏行業協會行業發展部主任王青介紹，無論是TOPcon電池、異質結電池，還是BC電池，平均轉化效率仍在穩步上升的階段。受益于電池效率的穩步提升及組件封裝技術的提升，不同類型的組件功率也在不斷提升。
此外，隨著一體化布局的擴展，很多下游企業都在向上游拓展，不少企業也面臨“客戶”變成“同行”的窘境，引發未來產品的銷售空間變窄的問題。比如，TCL中環專注于硅片環節，TCL中環新能源科技副董事長沈浩平曾多次強調，中環絕對不與自己的客戶競爭。隨著不少行業下游頭部企業紛紛開始生產硅片，TCL中環的市場份額也在收縮，迫于銷售壓力，TCL中環開始選擇向下游電池片環節布局業務。無獨有偶，工業硅的龍頭企業合盛硅業，此前主要業務為工業硅和有機硅生產，隨著協鑫科技、通威股份等開始向上布局工業硅產能，合盛硅業的市場份額也開始收窄。迫于市場壓力，合盛硅業開始布局多晶硅賽道。
大多數光伏企業在2024年面臨比較嚴重的虧損，從多晶硅到組件，每個環節均處于明顯的虧損狀態，而上游環節或者一體化較深的一些企業，普遍虧損的情況更加嚴重。另外，從每一個環節都是接近成本虧損出貨的情況來看，產業鏈疊加越長，虧損情況越嚴重。“一體化布局的項目，如果銷售環節順利，不僅解決了市場困境，還增加了利潤來源。但如果銷售環節困難，不僅原主營業務的銷售份額解決不了，還增加了固定資產折舊的負擔和財務壓力。”上述負責人告訴記者，雖然長期來看，一體化布局前景空間較大，但不可避免會面臨加劇短期虧損的壓力。隨著“內卷”加劇，也會造成很多企業銷售困難，一些企業為了完成產品的銷售，紛紛低價銷售，迫使競爭力弱的企業減產或者停產，以成本和資金實力來平衡短期供求關系。
應引導企業轉變競爭模式
隨著行業“內卷式”競爭加劇，自2024年10月起，中國光伏行業協會接連出招，在穩定市場秩序、推動行業健康發展上發揮關鍵作用：不僅組織企業簽署自律公約，防止“內卷式”惡性競爭，還發布組件成本指導價，為市場交易提供重要參考依據，避免因價格認知混亂導致的不合理競爭，同時呼吁央國企抵制低價投標惡性競爭等行為，促進行業的高質量發展。
與此同時，工信部也發布相關規則，在技術指標上劃出硬紅線，限制產能盲目擴張。2024年11月20日，工信部發布《光伏制造行業規范條件（2024年本）》，要求新建單晶硅光伏電池、組件項目平均效率指標分別由23%、20%提升至P型電池、組件效率不低于23.7%、21.8%，N型電池、組件效率不低于26%、23.1%。新建項目禁止配套建設自備燃煤電站的要求從部分區域擴大至全國。同時，要求引導地方依據資源稟賦和產業基礎合理布局光伏制造項目，鼓勵集約化、集群化發展。
業內人士認為，當前行業陷入“內卷”困境的核心問題在于創新不足及存量博弈，應引導企業轉變競爭模式，從爭奪存量轉向創造增量，通過技術創新和出海兩條路徑走出“內卷”。1月27日，國家發展改革委、國家能源局聯合發布的《關于深化新能源上網電價市場化改革 促進新能源高質量發展的通知》（下稱《通知》），要求新能源電量全部入市，并引入機制電價。“《通知》的發布，意味著光伏項目若要獲得穩定的收益，就必須著力提升在市場中的競爭力。”浙商期貨新能源項目部部長陸詩元認為，從產業發展的角度來看，《通知》的發布將倒逼上游制造企業進行技術創新，推出高效產品。
“從歷史維度看，技術創新引領的提效、降本，貫穿了我國光伏產業的完整發展歷程。未來光伏行業增長動能必將來自關鍵技術突破，推動生產效率的提升、產品性能的升級和生產成本的進一步下降。”工信部電子信息司處長李婷表示，當前光伏行業迫切需要解決的“內卷式”競爭問題，既有行業技術、裝備快速更新迭代的內在因素，也包括新能源產業高度關注下，社會資本競相涌入，更有行業主流產業對產業發展形勢的一些戰略性的誤判。要遏制低水平重復建設，進一步引導地方因地制宜合理布局光伏項目，減少單純擴大產能的光伏制造項目，通過提高項目建設前的資本金比例和項目建成后的產品技術指標要求，提高行業的準入門檻。
縱觀國內外，無論是應對國際競爭還是解決國內低水平同質化競爭，技術創新都是行業高質量發展的必由之路和必然要求。“要更好地發揮標準引領和知識產權的保護作用，強化技術、標準、知識產權協同發力，重點發揮國家標準兜底線、行業標準拉高線、團體標準補空白的作用，以標準引領加快產業結構的調整，會同國家知識產權局研究制定光伏行業知識產權體系建設的有關政策文件，推動解決技術路線驅動、原創技術不足等問題。”李婷表示，面對當前的不利局面，要注重推動行業創新升級。工信部電子信息司將積極會同有關部門鼓勵和引導先進的光伏技術研發和應用，通過應用牽引來加速技術的迭代升級。
此外，出海也是破除“內卷式”競爭的有效手段之一。全國政協常委、經濟學專家、中國企業財務管理協會會長張連起認為，科技創新是整治“內卷式”競爭的“牛鼻子”。“出海是破‘卷’之路，有條件的企業應該走出去，通過出海打開增長天花板，鍛造核心競爭力。”張連起建議支持企業有序出海，構建國際利益共同體。一方面要引導鏈主型龍頭企業組織上下游配套企業，建立涵蓋“研發—生產—服務”的產業鏈創新出海聯合體；另一方面，通過稅收等政策為產業鏈集群出海保駕護航，通過構建“協同化、綠色化、數字化”的稅收支持體系，降低企業跨境運營成本，推動中國產業從“單點出海”向“全鏈共贏”升級。
李婷也建議，可以通過中巴合作伙伴關系、金磚國家新工業革命伙伴關系等多邊和雙邊的機制，拓寬國際交流的合作渠道，鼓勵人才、技術、標準等國際合作，推動中國光伏產業高水平地走出去，形成與我國產業地位相匹配的國際話語權。
面對各方努力，光伏行業出現了見底回升的積極信號，產業鏈價格開始逐漸理性上漲，一些機構也給出比較樂觀的看法。中金公司認為，光伏行業在未來2~3個季度會實現部分尾部企業市場化出清；國聯證券也認為，2025年行業供需格局有望迎來底部反轉。瑞銀證券則表示，2025年二季度將會出現明顯的供需好轉，但不會達到供給和需求完全平衡的狀態，真正供需平衡可能要等到2026年或者2027年。
記者觀察：先進產能永遠是稀缺資源
近年來，“內卷式”競爭逐漸成為輿論焦點。2024年7月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首次提及防止“內卷式”競爭，2024年12月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綜合整治“內卷式”競爭。如今，綜合整治“內卷式”競爭已被寫入政府工作報告，這意味著打破行業“內卷”，邁向高質量發展已走上新征程。
所謂“內卷式”競爭，簡單來說是指那些處于低水平甚至惡性的、亟須加以引導以回到規范化的競爭狀態。從企業層面來看，過度“內卷”會使企業將大量資源投入無底線價格戰等非必要的競爭環節，嚴重壓縮了企業的利潤空間。從行業角度而言，“內卷式”競爭破壞了行業生態，行業內的低水平重復建設與過度競爭，將導致有限的資源無法得到有效配置，遲滯行業技術進步與產業升級的腳步，阻礙行業的整體發展。
明知道當前行業已陷入“內卷式”競爭的困境，但仍有不少新產能逆勢擴產，背后的原因錯綜復雜。或是資本逐利的本性使然，吸引各路資本入局，使得企業卷入“擴產—融資—再擴產”的反復循環；抑或是部分項目前期融資順利完成，然而后續的立項、備案、審批等環節存在一定的滯后性，即便當下投資環境風云突變，企業也無法一腳踩下 “剎車”，只能硬著頭皮向前走。
這些逆勢擴產可能帶來潛在機遇，但也伴隨著巨大的風險與挑戰。一方面，在當前的市場環境下，逆勢擴產將進一步加劇供需失衡，導致行業企業虧損加劇，使行業周期的底部更加漫長。另一方面，激進的擴產策略雖然有助于優化產業結構，能夠淘汰一些技術落后、資金不足的企業退出市場，但也可能會在短期加劇行業競爭壓力，動搖市場信心。整體來看，當前光伏行業已處于供過于求的態勢，行業陷入虧損窘境，成為光伏行業最突出的問題。
顯然，這些停不下來的產能擴張動作，與當前加快產能出清、盡快恢復供需平衡的大方向背道而馳。但從長遠發展的角度來看，隨著全球對碳中和目標的共識不斷加強，光伏作為清潔能源的重要組成部分，市場前景極為廣闊。預計到2030年，光伏行業規模將達到1000GW，2035年可能達到1500GW甚至更高。
如今行業發展太快，造成的供過于求的問題也必須引起反思、重視。破解這場困局的關鍵，是通過市場的引導、政策的建立，讓降本增效、技術創新成為企業生存的通行證。
2025年政府工作報告提及縱深推進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時明確表示，加快建立健全基礎制度規則，破除地方保護和市場分割，打通市場準入退出、要素配置等方面制約經濟循環的卡點堵點，綜合整治“內卷式”競爭。這既傳遞出國家層面深化整治“內卷式”競爭現象的決心，也給社會吃下一顆“定心丸”。
無疑，對于任何一個行業來說，先進的產能永遠是稀缺資源。光伏行業要想實現高質量發展，也要積極擁抱先進技術，明確提高行業進入的技術門檻，加速淘汰落后產能，讓新技術、新產品能夠更好地進入市場。希望相關部門能夠嚴格落實市場公平競爭的相關法律法規，嚴厲打擊惡意低價競標行為，讓具有先進技術屬性的產品能夠更公平地參與競爭。
